往越来越密的树林中奔跑的时间就像没有尽头一样,周围的一切仿佛笼罩在白雾中。在多树根的林地上每踉跄一步都像是踩在云上漂浮,被艾莲娜拽着的手不舒服地冒出了冷冰冰的手汗。
好冷,好累。就像是身体的热度从某处流失出去,作为替代灌进来的是冷冰冰的水一样。
“艾莲娜......我好累......好像走不动了......”
“你这家伙在这种关头又给我整什么幺蛾子!既然自称优秀的魔狼就再坚持一下啊!现在还没有安全,他们一定是留下了少数擅长搜索的人,保持一定距离盯住我们,要不了多久就会带援兵来围猎,要乘现在赶紧走到他们找不到痕迹的更深处去——”
“是哦,我是优秀的魔狼......我还能坚持的......”
艾莲娜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,我一头撞上了艾莲娜的背,险些因为虚浮的脚步摔倒,有气无力地发出一声抱怨:
“你干嘛突然停下来啊......”
艾莲娜转过身,湛蓝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,眉毛紧紧皱着。
“喂,小灰,你这家伙是不是哪里不对劲,怎么脸色这么苍白——唔!”
她伸向我背后的手缩回来时,上面已经沾满了血污。我的整个后背已经浸湿了。
“原来当时的魔力不够完全挡住吗?没被当场劈成两段算你幸运。都不知道痛吗,你这条笨狗!”
“咦,原来没有完全挡住啊......抱歉,我没......注意到......”
我扑通一声坐下来,迷糊地看着艾莲娜怒气冲冲地撕下身上的布料简单地为我束紧。没清理创口,没有止血草药,没有可用的干净包扎布的当下这是她唯一能做的处置。
“可恶可恶可恶!我还以为是魔力放空的虚弱反应,我怎么这么傻,从那时起就靠那点残余的魔力扛着了吗!术式快要完全失效了,你开始觉得痛了吗?”
“艾莲娜,我好痛啊——”
我哭起来了,开始短促地换气。真的很疼。
看来艾莲娜的术式正如她所说,能够提供十五分钟的魔力,但能够足量魔力的只有前面不到五分钟。余下的时间术式仍在为我提供维持身体水平的魔力。
魔族过人的身体能力和恢复力都是源于充沛的魔力,失去魔力的我在遭受巨大创口大量失血的当下,会像个无魔的人类一样轻易死去。
“小狗!小灰!魔狼族!可恶,这家伙的名字是什么来着!总之不要睡过去啊!”
我看着焦急的艾莲娜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她好蠢,于是抬手随手把血糊了她一脸。
“反正、我也、只是、一只、没用的、废狗......”
糟了,怎么说出来的是这句。不应该的。
“结果、还是、让你、白、救了我。”
不对,还是不对。应该要谢谢她,将咎由自取的我从爆炸中救出来。
其实我知道,我是没有价值的人,没有人会在乎我的消失。我越是努力去证明我的价值,就越是成为大家眼中可怕的工具——一个残次品,有着姑且能用的性能所以暂时无法抛弃。但是一到时候就会被高兴地舍弃。在魔狼族是这样,在魔王军也是这样。
所以在最后,要在被抛弃之前向这样的她道谢。虽然只有不到一天的交情,但却在短短的时间里经历了太多。
“对不起,然后谢谢你,艾莲娜——”
“可恶!你这家伙想放弃了吗!真没出息!生命健康权是人最基本的权利,不要随随便便就给我放弃啊!跟我一起活下来,去找那帮东西算账啊!”
我身子向前一斜,脑袋无力地靠在艾莲娜身上。艾莲娜不顾身上的血污紧紧抱着我。可我现在开始感觉不到痛,也感受不到她的温度了。好冷。快要睡着了。
忽然一股暖流融入我的身体里。纯粹,温润,高品质的魔力。我的意识像被人从冰水里拎出来一样清晰了许多,突然又能感觉到背后一跳一跳抽痛的伤口了。
“蠢狗,怎么能让你死在这里?你可是要跟随我在这个世界干出一番大事业的。全世界的人民生活在水生火热中等着我们!”
这样就算是两次了,虽然你也救了我一次,所以还是我更胜一筹。艾莲娜脸上明显露出疲态,却仍然无畏地笑着。
魔力开始修复背后的创口,血止住了。短短十五分钟的魔力供给无法完全治愈伤口,顶多将致命伤恢复到重伤的程度。需要更多魔力,休息的场所,以及时间。而这三样如今都不存在。
艾莲娜扯开我背后的衣物,忍不住皱了皱眉:“呜啊,你这怪物,深可见骨的伤口居然开始长肉了吗?难道说只要魔力充裕你就像小强一样耐揍?”
“唔——我还是很困,艾莲娜......”
“没关系,现在就睡吧,现在暂时睡去也不会有事。”艾莲娜展开原本用于包扎的布条将我绑在她的背上,现在伤口已经开始快速愈合,再用布条包扎只会起反效果。“这条兽道有过人的痕迹,一般的兽道会窄很多。顺着走一定能够找到人的住处,本来想要避开的,但现在顾不了这么多了。”
我睡去了。艾莲娜背着我走了差不多十分钟,果然如她所说找到了一座狩猎小屋。距离筹备过冬食物的猎鹿季节还有一段时间,艾莲娜敲门没有得到应答。主人不在。
“这可不是私闯民宅,这是救人的必要行动。”艾莲娜自言自语道,“等到主人回来了就一起道歉吧。”
一脚踹开了门,陈旧的木头霉味和灰尘钻入鼻子。
艾莲娜将我面朝下放在床上,确认伤口已经停止愈合,用新的布条简单地包扎了伤口。
“小屋中有些许食物和药物,已经足够的柴火。如果能在这里修养一段时间就好了,可时间不在我们这边。”艾莲娜自言自语,看着趴着昏睡的我,若有所思,“后天......不对,最迟明天。从强盗在这林子中打猎能判断他们的营地并不远,最迟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。在此之前要找到足够的魔力供给让这家伙恢复到能走路的程度......”
艾莲娜有点不理解昏睡中的这个家伙。会一时冲动放出波及自己的大魔法,也会毫不犹豫救一个几乎素不相识的人。正如最开始所看上她的这一点,这家伙能力出色却不太聪明,就完成解放这个世界的工具而言是再好不过。
所以她现在做的事情是完全有必要的,是解放世界,回去神界让讨人厌的玛丽和神主道歉不可缺少的一步,为此承担些许风险也是值得的。
“村庄是在南边吗——跟我们逃来的方向正好相反呢。”艾莲娜查看着从屋子里翻出来的地图。可行,现在马上出发,如果只有艾莲娜一人的话能做到在明日中午之前回来。
艾莲娜忍住罪恶感,从地板下方找出了一个老旧的钱袋子。里面只有一些颜色暗淡的铜币。她不了解这个世界的物价,但有总比没有好,只能走一步看一步。
换上小屋里的麻布衫,系上绑腿,用泥土弄乱一头漂亮的金发,镜中的艾莲娜分明一副农家小女儿的样子。她不知道那些强盗如何误认她是贵族的,但谨慎一点总是好的。她不想要更多麻烦。
将储藏柜推过来挡住门,拉上窗帘,然后从窗子翻出去。艾莲娜趁着太阳还没下山就独自离开了小屋。
“等着,”她几乎是细不可闻地对自己说,“我不会让你死的。”
毕竟你是我在这个世界第一个朋友——这句话艾莲娜没说出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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